文

路西法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二十一世纪实在太糟糕，怀念九十年代近年来成为了一大潮流。Netflix发行，首播即打破《鬼怪》创下的收视纪录的新剧集《二十五、二十一》就是一部主打九十年代复古风的恋爱轻喜剧。

《二十五、二十一》

流行文化彩蛋是触发观众怀旧思绪最便捷的手段，一首老歌、一个名字、一张旧海报，都能瞬间把记忆唤醒。《二十五、二十一》中也不乏见缝插针的怀旧彩蛋：

带有VHS录影带颗粒感的片头曲、令女主角罗希度如痴如醉的《浪漫满屋》、教练梁灿美所养的电子宠物、如今已经绝迹的旧式PC机、网络聊天室连同在烟雾缭绕的网吧找座位打《星际争霸》……都是一代人的共同记忆。

「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九十年代怀旧风潮大流行命中的是如今八零、九零后的痛点：「冷战」结束后成长起来的这批人如今已成为社会中坚，他们的青少年时代正赶上全球化高速扩张的黄金时代，当他们步入成年之后，世界的前景却变得危机四伏，因此，对九十年代的集体缅怀包含着对当下的厌倦与逃避。

但是《二十五、二十一》并不是一部贩卖廉价怀旧情怀的肥皂剧，这部剧集不仅仅想渲染九十年代的美好，也想触及时代更加复杂的切面，因此它选择了一个微妙的时间点来切入剧情：1998年7月份。无忧无虑的罗希度施施然从街头跑过，浑不在意路边的银行已经悄然换了招牌。

1997年亚洲金融风暴爆发，是年11月金融风暴蔓延至韩国，韩国政府不得不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即剧集中反复出现的IMF求助。据IMF估算，韩国的外汇储备将在七日之内耗尽，届时韩国将不得不宣布国家破产，如果2018年上映的韩国影片《国家破产之日》，对这段历史应该并不陌生。

为了缓解经济危机，韩国政府发起了「捐金运动」，剧集中罗希度的母亲申在京是一位著名的新闻主播，当她看到母亲在电视里号召民众向国家捐献黄金时，马上就去找父母的结婚戒指——对于正在上高中的罗希度来说，九十年代是一段美好的记忆，而对于成人来说，1997年到1998却是一个苦涩艰辛的年代。

动荡的大时代很快也摧毁了罗希度的小确幸：因为缺乏资金，罗希度所在的击剑社团遭遇了废部。前教练冷冷地扔下一句「夺走你梦想的不是我，而是时代」便消失了，罗希度不得不设法转校到太梁高中——那里培养出了罗希度的偶像：奥运会女子击剑冠军高宥琳，因此成为硕果仅存的还设有击剑部的高中。

罗希度是不幸的又是幸运的，金融风暴令她的击剑梦想几乎夭折，也让她的竞争对手变少了——随着两位排位靠前的选手迫于生计而退役，罗希度意外地获得了参加国家队热身赛的资格。

这回梁教练对她说：「时代在帮你。」其实「时代」没有帮任何人，「时代」只是留下了一个不容易察觉的出口，给逆境中也没有放弃的人。

相比之下，本剧的男主人公白易辰的命运就更加坎坷：原本是富家公子的他，梦想着成为NASA员工，却因为父亲的企业在金融风暴中破产而不得不从大学辍学，拿着高中文凭四处兼职打工，而他的父母弟弟为了躲债也不得不各奔东西。

一个阳光灿烂的元气少女、一个心有隐疾的破落公子，《二十五、二十一》的男女主人公人设没有突破恋爱偶像剧的固定套路，却因贴合金融风暴的时代背景而莫名地有了几分重量。

罗希度喜欢淋雨，这是第四集里她坐在白易辰的敞篷车里时说的。当时两个人遭遇了一场太阳雨，跑车的折叠棚却出了故障。看着罗希度一脸喜悦，观众们才恍然想起第一集她将自己的伞抛给高宥琳，害自己被淋成了落汤鸡，却笑得那么开心；第二集结尾她与白易辰乘夜遛进校园，将所有的水龙头反着拧开，制造了一个「喷泉」，她说这是她最爱的减压方式——目前已经播出的四集里出现了三次女主人公被水淋湿的场景，每一次都拍得浪漫唯美，这不仅仅是在给女主人公塑造一个独特的性格特征，「雨」在这里更是危机和挑战的象征，坦然迎接危机其实就是这部剧集的主题。

因此，《二十五、二十一》的第一场戏并未直接引出少女时代的罗希度，而是成年的罗希度带着女儿金敏彩参加芭蕾舞大赛。这场戏中所有的演员都戴着口罩，在公共场合要扫码、用消毒液洗手并保持社交距离——2022年的新冠疫情正如1997年的金融风暴，对于韩国社会来说同样是一场深重的危机，因此才需要向过去汲取力量：金敏彩看到对手的出色表现，在大赛中主动弃权，甚至丢掉了自己的舞蹈服与练功鞋。

与母亲闹翻之后她投奔外婆，意外地在发现了罗希度高中时代的日记才引出整个故事。永不言弃的母亲与主动「躺平」的女儿间的冲突，所体现的不仅仅是母女二人的性格差异，更是两个世代不同精神风貌之间的对比。

罗希度身上那种奋发昂扬的乐观就是本剧最动人、最浪漫之处。罗希度的扮演者金泰梨是1990年生人，但她穿上校服扮演情窦初开的高中少女却依旧少女感十足，所谓「少女感」在金知妍饰演的高宥琳身上体现为沉静纤细，在罗希度身上却体现为古灵精怪、一派天真，面对未知的挑战毫无来由的自信，绝不会因为害怕失败而瞻前顾后，这不正是今天的人怀念九十年代的地方吗？

为了开创未来，不得不回到过去，再一次面对未知。还有什么比初恋的悸动更接近未知的呢？在恋爱剧中，很少有视野如此开阔的剧本。本剧是编剧权度恩与导演郑志贤继《请输入检索词WWW》之后的第二次合作，也许二人对这部剧的期许并不是普通的恋爱偶像剧，而是《请回答》三部曲那样的高度吧。

《二十五、二十一》在tvN首播便创下了收视率6.37%的新纪录，第二集收视率更是达到了8%，首都圈收视率甚至超过了9%。有意思的是，Netflix用户对于本剧的态度却极其冷淡，该剧甚至都没有登上Netflix的全球热度榜，放在韩剧从去年开始便席卷全球的背景下，这就显得更不寻常。

韩国内外的巨大反差从反面说明本剧所传达的是一种在地化的体验：东亚以外的观众没有亚洲金融风暴的记忆，对于九十年代的玫瑰色梦想和梦想破碎之后的幻灭也没有强烈的共鸣。